她瞪着树丛。
树丛继续摇晃不休,然后,一样物事从中冒出来,又渐渐地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中。
呵!
郁竹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。她拍拍手,温言道:“你好啊,小东西!”
“小东西”哗啦哗啦地踏过树枝,缓缓地朝她走来,竟一点也不怕生。
这是头小鹿呢!
其时,东越官宦人家都会在家中花园养些梅花鹿、仙鹤之类以示风雅。想不到这御花园也不能免其俗。
郁竹凝视着小鹿。
它离她越来越近。
然而――
这头鹿――
郁竹唇边的笑意逐渐退去。
这头鹿为什么这么眼熟?
它身上有尚未长成的花斑――
她的目光溜向小鹿的左腿。
其实,根本不用仔细看――
小鹿走路的样子,明明有些奇怪。
它一瘸一拐地走!
它一瘸一拐地走!
郁竹开始揉眼睛。这不可能,那头小鹿即使活着,也应该远在西苑,又怎会在这里?定是自己给太阳晒得眼花了!
然而,小鹿已走到她身边,开始用脑袋磨蹭她的胳膊,态度极其亲昵。
郁竹愣愣地抚摸小鹿的脑袋。
这温热又毛茸茸的脑袋。
小鹿转首舔舔郁竹的手心。
这柔软又濡湿的舌头。
郁竹“啊”地一声大叫,猛地伸手搂住了小鹿的脖子。
“小鹿儿,你没死么?我太高兴啦!太高兴啦!”她平时性子深沉内敛,这时,一颗心却欢欣地怦怦直跳,眼中也盈满了泪花。
“小鹿儿,你的伤没好吗?”
郁竹摸了摸鹿腿中央的白斑――那是愈合后的伤口。但它终究因伤势过重落下了残疾。
“你怎么到这里来啦?”
小鹿不会人语,当然不会告诉它答案。它只是用一双黑溜溜的、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她。
小鹿偎了她一会,突然抽身后退,轻轻挣脱了她的怀抱,又掉头而走。
“小家伙,你要去哪?”
小鹿歪歪斜斜走了几步,又扭过头来“咻咻”轻唤几声,然后,回头继续前行。
郁竹立在原地犹豫,直到它走到假山拐角处快要消失不见时,她才下定决心跟了上去。
一人一鹿转过假山,穿过垂蔓,走了约半盅茶的工夫。太阳越来越烈,郁竹伸手拭去额上的汗珠,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色,停下了脚步,开始重新考虑刚才的决定。
小鹿却仍是迈着四条长短不一的腿,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方。
它要去哪里?
郁竹的目光追随着它。
浓荫深处,一带院墙赫然而现。
它走上高坡,跨过台阶,穿过月亮门洞,然后,攸地消失了。
郁竹却不敢轻举妄动。她虽不常进宫,却知宫禁极其森严。这里林木森森,墙内飞檐高角,不知又是宫中哪位主子的居所。没有通报,她怎能擅入?
但她终究抑制不住好奇心――小鹿似乎对这里很熟呢。
她悄悄地接近洞门,只听门内有人道:
“小瘸子,今日你可来晚啦!”
这声音,温雅平和,徐缓有度,仿佛是盛夏里水面拂过的微风,令郁竹的呼吸稍窒了窒。
她隐在门洞后面,悄悄探出一颗脑袋往里瞧。
院墙内,亦是一处花园,只是布局精巧,花木错落,比之外面,又多了几分精致的气象。离开门洞几十步开外,伫立一棵高大的垂柳。茂盛的枝条纷纷扬扬,洒下一大片浓荫。
浓荫深处,石桌旁边,一个少年坐在椅中,正抬手抚摸小鹿。小鹿心满意足地偎在他身边,垂首一动不动。
少年穿着月白的衫子,静静坐在一张木椅里,身子侧对着门洞,脸隐在树荫里。郁竹看不清他的容貌,但她,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这少年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吸引着她的目光。
忽然,小鹿昂起头来,对着门洞这边嘶鸣两声。
少年的脸略动了动。
郁竹惊醒过来,想缩回脑袋。
然而,少年的脸很快地朝这边扭过来,以至于她来不及做什么。
她的脸有些发热,这样偷窥人家,着实失礼。
她只得缓缓地从门洞后走出来,背着手,盈盈一笑,“你好。”说完,她拾阶而下。
绿荫深处,少年仍是坐着,身子未曾变换姿势,眼睛则盯着越来越近的郁竹。
没一会,郁竹就站在了石桌旁,面对少年,她又问了声好。
少年未答话。他皱着两条黑眉,上下打量郁竹的目光似吃惊似迷惑。
“是这样――,”郁竹指指卧在少年身边的鹿儿,笑了笑,“这小鹿好生可爱,我一路跟着它,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――”,她赧然一笑,“打扰您休息,真是抱歉!”。
少年仍是不作声。
郁竹沉默了会,朝他轻轻颔首,目光扫过小鹿,退了几步,转身欲走。午休时辰,他独自小憩,自己速速离去,当是上策吧。
“等一下!”
“嗯?”郁竹回头。
少年的黑眸正定定望着她。
“什么事?”她温言而问。
“事实上,我不过是在这里随便坐会,”他的右手搁到桌面上来,“若不嫌弃,请坐下说话,好么?”
郁竹当真就折回身,捡张石凳坐下来。这里环境清幽,繁荫蔽日,的确是品茗聊天的好所在呢。
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冠,洒落点点光斑,微风乍起,树影婆娑。
“这鹿儿又病又弱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,人人都说难看,为什么你还认为它可爱?”少年眼眸黑蒙蒙的,一只手轻抚小鹿的脊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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