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之后,他或许再无资格留在寒山寺中。
他悟不得菩提道,去不得明镜台。
因为,他有了私心,平白惹来一身尘埃,并为此心甘至愚。
如一双掌合十,对那佛牌度牒礼上一礼,静道一声阿弥陀佛,再一转身,匆匆而去。
丛丛花篱之外,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其间,敛息凝神,静静注视如一离去,嘴角扬起一点嘲讽的弧度。
佛舍之内,常伯宁心神大乱。
他总算意识到来者不善了,匆匆行至床侧,蹲在封如故身侧:“如故,咱们走吧。”
封如故拍了拍他的手背,柔声道:“师兄,莫慌。”
常伯宁岂能不慌:“刚才我听懂如一的意思了。他让我们回风陵疗伤,是要我们从东南方走,他会给我们留下一条道路……”
“……师兄。”封如故静静道,“有人在暗地里算计我,必不会放我轻易离开,我走不脱的。况且,小红尘肩负护寺之责,到时,他放行我,会受我拖累。”
他口口声声皆是“我”,有意将常伯宁与这场灾祸隔离开来。
常伯宁却是一把握住他的手,道:“那我们二人交换容貌!就像之前那样!”
封如故心中微微一悸,看向常伯宁:“师兄,你不理智了。”
常伯宁:“我要你,便要不得理智了。”
封如故:“师兄,我说过,只要活着,就是风陵的累赘、痈疮。你要我这样的人做什么呢?”
常伯宁坚定道:“你是什么,师兄都养得起。”
封如故低头,略略沉思几瞬,便站起身来:“如此,我还是走吧。”
“……云中君想走去哪里?”
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嗓音从门口传来,惹得常伯宁肩头一颤。
封如故捏捏常伯宁瞬间变冷了的掌心,含了一点笑,用唇语对常伯宁说:师兄,你看呢。我说我走不脱的。
言罢,他披衣起立,想,人头狗来啦。
“自然是走去伏魔石啊。”他笑道,“玄极君不去吗?”
有心思栽害他的人,未必是梅花镇之灾的始作俑者。
世上有多少道门之人盼着四门倒台,更遑论玄极君这种已有君名,却因为四门压制其上、始终在地位上略逊一筹的人了。
若唐刀客将自己即将入魔的消息告知于他,他会不动心吗?
海净是谁杀的,其实并不要紧。
要紧的是,要让寒山寺找到借口,清查寺中诸人,包括客人。
即使身在局中,封如故也不得不赞上一声,这果真是唐刀客惯用的阳谋。
“正要去。”柳瑜遗憾道,“好端端的,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呢?”
封如故注视着他:“是啊,怎会呢?”
柳瑜不喜欢封如故看人的眼神,慵然地似笑非笑,似视,又似无视,仿佛洞悉了一切,并为此而深觉无趣。
这种自作聪明的眼神,简直令人作呕。
“事发突然,我们这些客人也不得不去,就当是客随主便罢。再说,不过是随手一验,清者自清,您说可是?”
柳瑜朝封如故极有礼地一伸手:“端容君,云中君,一起去吧。”
封如故:“玄极君盛情邀约,我若不去,是不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?”
柳瑜温和中带有一丝真情实意的讶异:“云中君言重了,此话从何讲起呢?”
“不知从何而起也好。人生,难得糊涂嘛。”
封如故踢上靴子,将衣衫草草整理好,经过柳瑜身边时,才发现他身后立了个影子般纤细高挑的人。
封如故脚步未停,从他身边路过,随口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柳瑜介绍道:“我的谋士。景寒先生。”
即将越过韩兢肩膀的封如故乍然停步。
他回过身来,仔细看了看被称为“景寒”的韩兢的面容。
韩兢抬起眼来,与他对视。
即使他知道封如故不可能见过自己的这张脸,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名姓倒置的假名就认出自己的身份,却仍不得不惊叹于封如故的敏感聪慧。
他双手交叠,低头行礼:“云中君。”
封如故道:“先生之名,让我想起一个故人。”
韩兢气息一颤:“是何人?”
封如故:“你不是他,就别关心多余的事情了。”
言罢,他玄色长袖潇然一振,迈步离去。
常伯宁看也未看韩兢一眼,直跟着封如故身后,担心地捉住他的手。
韩兢看着二人紧握的手,目光里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。
只是那情绪就像是在古井之中投入一枚石子,荡漾出片刻微波,便一闪而逝。
他摇着一把轻扇,跟随在柳瑜身后,出了佛舍。
柳瑜跟在封如故身后不远处,时刻提防着他逃跑,并想起昨夜,在自己用沾有魔气的匕首割破那小和尚的喉咙时,两人面对小和尚的尸身,所发的一阵议论。
“为何景先生选中了这名小和尚?”
韩兢给出了理由:“第一,此子是寒山寺中唯一与封如故熟识之人。若要栽赃给封如故,杀一个与他有关的人,总比杀一个无关的人要更有说服力。死人不会说话,活人就可以替他们发声。一旦事发,大可以说,海净是知道了他堕入魔道这件事,才被他灭口。”
柳瑜点一点头:“‘第二’?”
“第二,这小和尚与守寺的如一居士最为亲厚,因着这份交情,如一定会尽全力追查此事,这于我们而言是好事,可以借他之手,挖出封如故来。到时事发,算起总账,封如故是如一居士带进门来的,寒山寺自会问罪于他,也可打消一份对封如故的助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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